山东邹平县魏桥镇又迎来一个闷热的黄昏。
汽车(行情 专区)和电动车挤满了马路,穿着蓝色制服、拎着黄色头盔的电厂工人穿插在拥挤的车流中,鸣笛声、叫卖声、孩子的哭声,凝和着空气中的热浪上下起伏。
沿着主干道一直往小镇西端走,路上的煤灰逐渐多起来,道路被染成黑色,不时有运煤的福田大卡咆哮着碾过路面。不远处,数十米高的煤堆和直插暗灰天空的冷却塔赫然入目,三个热电厂在道路南侧依次向西延伸开去。在电厂东边不远处,工人的住宿楼、影剧院、办公大楼、幼儿园、诊所,紧密相邻,浑然一体,形成一个独特的企业小社会。
这里是魏桥创业集团(以下简称魏桥)的一个普通厂区,也是其董事长张士平经营的神秘帝国里一个微小的角落。他的整个集团拥有企业14家,员工16万,下辖7个生产基地,10个工业园,十几个大型纺织工厂,10个电厂和8个铝厂,其总资产937亿元,2011年以1615亿元的营收杀入财富世界500强。与之伴随的,是张氏家族以数百亿元的财富登上各类排行榜,成为 “山东首富”。
魏桥之巨、家族之富原本不为外界关注。直到2012年,一则“魏桥自建电网的电价比国家电(行情 专区)网便宜1/3”的消息引爆舆论,批评与赞誉同时包围了这家原本低调的企业,数十家媒体涌入魏桥镇。由此,魏桥集团开始广为人知。
时至今日,魏桥仍保持神秘色彩,历经20多年的发展,其与地方经济紧密融合,和地方政府彼此支持,而对陌生的外来者则充满警惕。与魏桥镇厂区的情形相似,在其总部邹平县,20多平方公里的魏桥工业园区里,厂区、宿舍,甚至文化广场等大小门口至少两个保安驻守,其总部大门甚至有8个保安把关。即使相隔50多米,也会有保安一路小跑突然出现在手拿相机拍照者的面前,并提高嗓音提醒:“再拍就没收,拍花草也不行,这是规定”。
这是一个怎样的帝国?它又怎样强悍地成长?
外界最读不懂的是,魏桥浸染的纺织业、火电、铝业都非景气行业,纺织连续5年行业性亏损,火电连续 10年行业性亏损(去年扭亏),铝业连续 6年行业性亏损,魏桥何以能在产业不振的大背景下,实现家族财富的暴涨?一个卖毛巾的小厂如何用25年杀入世界500强,创始人张士平何德何能?
《英才》记者在北京独家采访了张士平,随后又奔赴山东滨州市、邹平县、魏桥镇等地,探寻魏桥的财富发家轨迹,试图解码中国民营企业蝶变为世界级企业的基因。
财富分水岭
在滨州和邹平等地,魏桥的影响随处都可感受到。就连邹平的出租车师傅都能煞有介事地说出一段“张老板”的故事。
一位退休的政府工作人员告诉《英才》记者,邹平县每年都会召开经济工作会议,第一个发言的企业家必是张士平,“不用多说,张总只要很平淡的说出今年又交了几十亿的税,我们坐在下面的人都会心中一凛,那可是县里税收的一半,很震撼。”
张士平的生意越做越大,魏桥对地方经济的影响愈加明显。而地方政府对其的支持也成“人之常情”。于是,一路走来,皆大欢喜。
在魏桥兼并国有企业滨州一棉后,市政府下发了优惠政策:土地全免费,三年税收返还。在邹平,政府会对魏桥所需土地,在合理合法的范围内,给予大力支持。
房价高涨,民工短缺。为留住人才和劳动力,魏桥多年前便开始自建员工住房。魏桥规定,只要干满五年,员工结婚就可以以千元的成本价购买单位提供的住宅,但员工以后不可以向外销售,可按原价交回。
《英才》记者在邹平调研时发现,在城区会仙一路南侧,月河五路南段东侧,会仙二路北侧,月河三路东侧,都有魏桥为中高层员工提供的新住宅楼。
魏桥的壮大无疑为张士平在地方和行业里获得赞誉,“亚洲棉王”的呼号也足够耀眼。不过鲜为人知的是,若按拥有财富的数量级来算,2011年之前张氏家族的财富只在10亿元当量,这与魏桥的巨大体量似乎并不“匹配”。
虽然魏桥旗下核心子公司魏桥纺织(02698.HK)于2003年9月在香港成功上市,张士平家族的持股比例达到32.4%,但魏桥纺织的上市还不足以让张氏家族的财富有质的飞跃。如果以魏桥纺织2011年12月31日收盘价计,这部分股权价值仅12亿元。
但在2011年3月24日,也就是中国宏桥集团有限公司(01378.HK)在香港联交所挂牌上市后,张氏家族的财富就开始以百亿来计算了。
从2006—2010年,张士平一共收购和自建了91.6万吨铝产能设施,到2010年12月31日,中国宏桥总资产达到133亿元。2010年,随着上市的临近,中国宏桥显示出强劲的收入和盈利增长态势,其当年总收入和利润分别达到了151.3亿元和41.9亿元。
终于迎来张士平数年来期许的那一刻。2011年3月24日,中国宏桥在香港联交所挂牌上市,盘中每股最高价达8.09港元,最终以每股7.9港元报收,按张士平及其夫人郑淑良共同持有84.96% 的股权计算,中国宏桥给其家族当日带来近400亿港元的惊人财富。由此,中国宏桥上市成为张氏家族实现财富跨越的“分水岭”,一夜之间成为山东首富。
虽然,长期专注于实业的张士平为何对上市“费尽心思”,至今仍不得而知。但张士平告诉《英才》记者,上市成功后,其平时“想不起”去关心股价。
而据接近魏桥的人士讲,张士平常用自己强烈的财富价值观来教育自己的骨干:怎么叫体现人的价值?你们都有钱,我钱最多,你们都属于社会上的富有阶层,但钱能顶什么东西?我认为真正能体现价值的最高层次就是干。你干得越多为社会造福越多,你就赚得越多。你干了,价值就实现了。
现在,张士平每天依然是6点半准时到公司上班。平时出差,只要感觉没必要,一个人拎上包就走,不带随从。张士平告诉《英才》记者,他非常看不惯有了职位、财富或权势就带上一大班随从讲风头和排场的人,“管理、纪律和作风都是上行下效。如果一个领导出行要有十几个跟班,这种作风,何谈企业的效率和成本控制?不用想都明白。”
据张士平的堂叔、魏桥村村委书记张尊水讲,张士平“发达”后,日常生活从来不用名牌,“吃饭还是喜欢自己家里做的”。
事实上,在15万平方公里的齐鲁大地上,类似于张士平这样的企业家不在少数。
距离魏桥十几公里的西王集团是中国最大的玉米油生产加工集团,也是邹平第二大企业,旗下有四家上市公司。其创始人王勇的人生际遇与张士平极为相似:出生西王村,当过村书记,后任西王福利油棉厂厂长,西王集团成立后任董事长。现在,西王的年销售额已突破260亿元。
同处邹平的七星集团董事长赵长水、传洋集团总经理宫传洋和西王集团的王勇都曾表示要“努力赶超”魏桥集团,但随着体量差距的不断拉大,后来就慢慢变成了“要虚心学习”了。
不止在邹平,龙口市南山集团董事长宋作文(和张士平同岁)、阳谷县新凤祥控股董事长刘学景、东营垦利胜通集团董事长王秀生等大批家族企业开创者,共同构成这一区域大型民企的共同特征:创始人大多出生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借着中国经济由计划向市场转变的机遇,涉足实业,敢想敢干,在某一行业做到领先,并逐步实现财富跨越;他们的企业管理呈现家族控制的鲜明特点;创始人大多低调,隐忍,自居一隅,甚少直面媒体。
无奈的绝唱
拥有百亿财富的张士平可能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不是以富豪而是以“电改斗士”的形象在全国“声名远播”。
2012年,时值阶梯电价调整遭遇“只涨不跌”的质疑,一则“魏桥自建电网的电价比国家电网便宜1/3”的消息引爆舆论,批评与赞誉瞬间包围了这家原本低调的企业。
各方论调基本分为两类。支持方认为,魏桥自建电网自供电力(行情 专区),并将余电低价卖给周边用户,这代表了电力体制改革市场化的方向,由此魏桥被称为“电力小岗村”。反对者则认为,魏桥的行为不合法、环保不达标、安全性差,且没有承担社会责任,简称“四宗罪”。
双方观点相悖,但也形成共识:如果没有地方政府的强力支持和企业自身体量及影响做基础,魏桥发电模式将成绝唱,难以复制。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电力权威人士对《英才》记者不客气地指出:魏桥用的什么设备?全世界都搞公用电厂,这些成本都公开摆着呢。他自己在发明吗?怎么会比人家还低1/3,除非你煤耗比别人都低,但凭什么呢?我们这些人都是吃干饭的吗?
“邹平一天之内就涌进来全国各地的几十家媒体”,张士平坦言,这确实给企业的生产生活造成了干扰和压力,“当然,网络上几百万的帖子,我的骨干队伍根本不关注、也不在乎。”
争议初期,张士平打算保持沉默熬下去,希望事情慢慢平息。但是,当国家发改委、环保部、国家电网陆续表态,一些权威专家也站出来说话后,张士平“实在是坐不住了”。他开始给省委省政府写信,希望邀请各界到魏桥参观调查,“看看我们的实际情况,特别是我们整个企业为承担社会责任多年来所做的努力。”
张士平告诉《英才》记者,当年自架电网给自己公司供电,“确实是无奈之举”。
上世纪90年代,中国电力资源紧缺,电力供应不稳,且常出现随意的拉闸限电现象,严重影响纺织企业生产秩序并大量增加成本。而推进热电联产是张士平投资自备电厂的另一重要原因。电厂投产前,魏桥系一直以烧锅炉的形式生产纺织所需的蒸汽,经济性差,也不环保。而热电厂在生产电力的同时还能够产生纺织工艺中所必须用的蒸汽。
1999年9月28日,魏桥第一热电厂建成投产,额定装机容量7.8万瓦。但第三天上午,魏桥方面就接到淄博电网通知,要求其必须从大电网中解列。考虑到孤网运行的风险,魏桥一时也不敢答应解列。但淄博电网还同时对邹平县政府提出了警告。
张士平回忆,“县长亲自找到我,说淄博电网警告了,如果魏桥的自备电厂不解列,将对整个邹平县的用电安全产生威胁。”
县长登门,突然让张士平强硬的性格因此在内心发生巨变,他告诉县长,一定会争口气,要变压力为动力,同意解列,“我当时想,淄博电网叫我下网,他以后就管不着我了,我的发电量肯定还要扩大,以后他求我上网,我也不上了。”
其后的故事已为业界所熟知。13年来,走上孤网运行之路的魏桥所有的项目再也没有用过国家电网的电,“我不是吹牛,我们从来没有出过停电事故”。其通过不断扩张的自备电厂获得了稳定可靠的电力供应,这一模式也成为魏桥降低纺织和铝业两大核心业务成本,增加利润和加速扩张的一台发动机。
目前,魏桥集团的总装机容量达到395万千瓦,下一步的目标是扩张到448万千瓦。
虽然张士平在与《英才》记者的对话中表示,不管是纺织还是铝业,成本的控制是个非常庞杂的工程,不止限于某个因素和环节。但不可否认的事实是,低成本的电力自供在其成本控制方面居功至伟,无可替代。
据招股说明书披露,2009年,中国宏桥铝产品每吨的平均成本仅为10627元,而据安泰科的数据,当年的行业平均水平为11375元;2010年前三季,其铝产品的平均成本更是“匪夷所思”地下降至每吨8256元。
美银美林最近发布的一项报告指出,中国宏桥自发电成本低于行业平均电力成本约0.209元/度。宏桥的每吨成本较同业低3800元人民币,其中来自电费方面的2800元、氧化铝运输包装的200元、销售熔化而非锭块氧化铝的300元,以及高周转率带来的500元。
从以上数据来看,电力自给对于魏桥集团,特别是其铝业板块的扩张具有重要意义。
相关数据显示,中国宏桥在其上市前夕的2010年,净利润接近42亿元,约是同期中孚实业(行情 股吧 买卖点)(600595.SH)、云铝股份(行情 股吧 买卖点)(000807.SZ)、南山铝业(行情 股吧 买卖点)(600219.SH)、焦作万方(行情 股吧 买卖点)(000612.SZ)、明泰铝业(行情 股吧 买卖点)(601677.SH)和东阳光铝(行情 股吧 买卖点)(600673.SH)净利润之和的2.5倍,而同期收入只是他们的36%。
2012年,中国宏桥实现营业收入248亿元,归属普通股股东净利润54.5亿元。在产能过剩,行业并不景气的时间段,这样的业绩表现已算“惊艳”。
中国宏桥(01378.HK)行政总裁张波(张士平之子)预计,2013年电力自给比率将达到八成(其它由第三方公司提供),氧化铝自给比率达六成, 维持稳定供应, 令铝产品成本每吨再减200元人民币。
纺织势微,铝业崛起。但张士平认为纺织行业拥有“不可替代”的位置。“纺织是民生行业,除非大家都回归原始社会不穿衣服,否则它就永远不是夕阳行业”。在张看来,纺织的意义不止在营收,还包括创造大量的就业机会,为地方政府减轻压力,“大家都在谈城镇化,但如果没有一些劳动密集型产业支撑,农民朋友到城里的工作如何解决?”
野蛮扩张
当年与张士平熟识的同伴告诉《英才》记者:年轻时的张士平并未显露出与众不同的特质,“能吃苦、勤快、干事麻利”是对他最为普遍的评价。但在其堂叔张尊水的印象中,张士平是个话不多,但能干事的孩子,“没想好就不轻易发表意见,一旦说了就要做彻底,不回头。”
1981年,当过推车工、扛棉工、厂消防队长的张士平,成为了邹平县供销联合社全资拥有的第五油棉厂厂长。这被老乡们视为其人生的第一个转折点。
时年,从外省调种子扩大生产成就了油棉厂的第一桶金。1986年,张士平成立了一个毛巾厂。1989年,他又利用企业的600万元积累,共筹集1000多万元,建成了1.6万纱锭的纺纱厂;不久,又筹资6000万元建成3万多枚纱锭的棉纺厂和336台织机的织布厂。由此,魏桥打下了规模扩张的基础。
其后,张士平在产业低谷时期加速扩张,张氏性格中“埋头干、做彻底,不犹豫”也铸就了魏桥的性格。
从1993—1997年,纺织行业历经波折,整体陷入亏损期,一些老牌棉纺企业相继倒闭。1998年金融危机爆发后,一些企业的日子更是煎熬。但恰恰在这两轮持续数年的产业震荡期,张士平带领企业实现了新一轮的逆势扩张,即使在国家下狠手要求“限产压锭”时,前行的步伐也未片刻停歇。
首先,魏桥在上述困顿期里投资3.3亿元,四处收购企业破产出卖的设备和厂房,使棉纺织能力很快扩大到28万锭。而到1998年,魏桥收购巨亏的国企滨州一棉,能力扩大到33万锭。
据知情者回忆:张士平刚到一棉考察时,员工们在大门口打出了“滚吧!乡巴佬!”的条幅。张迅速开会,先沉默一会儿,突然问,“不让我来,你们想把企业做成什么样?”
忆及当年收购国企,张士平告诉《英才》记者,当时最简单的要求就是按时上下班,不然就扣钱,并在日常运营中做了更为具体和严格的规定,“这让一些老员工受不了”。
有人不断提意见,魏桥派去领导反复解释无果后,直接扔下一句话,“想干就干,不干走人。”通过铁腕整顿,并完全共享魏桥在海外的销售渠道,滨州一棉的销售收入和利税在第二年增长了59.6%和44倍。日子有了转机,企业里的争议也戛然而止。
彼时,张士平陆续在邹平、滨州、魏桥镇、威海等地大规模建设生产基地。每个生产基地都有三四个工厂。每个工厂的规模都大过原来的滨州一棉。这种扩张速度一直持续到现在。
外部快速扩张,企业内部也调整跟上。1994年,张士平创建邹平县魏桥棉纺织厂并任厂长,1998年,魏桥棉纺织厂改组为魏桥纺织集团(2003年更名为魏桥创业集团),由此拉开了新一轮的扩张历程。其后5年内,魏桥累积投入170亿元,将纱锭从33万枚增加到500万枚,织机从4000台发展到4.2万台。
2005年,实行了40年之久的全球纺织品配额制度寿终正寝,先是美国三次限制中国纺织品进入数量,接着欧盟设限威胁接踵而至。然而面对如此动荡的国际市场,魏桥再次投入70亿元巨资,扩建纺织印染服装系列项目。
让人不解的是,生产能力的猛增不仅没有把魏桥拖入滞销困境,反而带来各项指标年均 50%以上的迅猛增长。1997—2003年,魏桥出口创汇年均增长超过70%。
魏桥的扩张已无人能挡,业界也愈发感觉到了“张氏刀法”的凌厉与不同,有人称之为“极其朴素极其野蛮的大生产路线”,而这种“路线”一直延续至今。彼时的竞争对手或嫉妒、或无奈,或推崇,或困惑,情绪复杂。
中国棉纺织行业协会副会长王果刚与张士平相识多年,他曾私下问过张士平,国家限产时,你却大力扩张,以后出问题你兜得住吗?张士平回答,先收着,会有用得上的时候,“政策会变,我相信市场”。
张士平将每一次市场波动视为难得的机遇,其告诉《英才》记者,纺织行业的机会任何时候都有,现在也是,就看如何抓,“但市场地位和发展差距往往在市场低谷时形成”。
企业规模不断扩大,业界非议也从未止歇。
王果刚告诉《英才》记者,竞争对手的感觉是魏棉的扩张过分野蛮。在产品还不丰富时,就上规模,“闷着劲就是扩大规模,压缩成本,一路往前冲”。
行业里开大会时,常有人对魏桥的“野蛮”提出批评,但张士平从来都是面色平和,也从来不反驳什么。会照样开,话照常说,开完就走了。
对此,张士平给《英才》记者的答案是:不唯上、不唯书、只唯实,“一个好的企业是批评不倒的,真正能批评企业的只有市场,如果市场能力不行,政府和同行怎么夸都站不起来”。
王果刚认为,魏桥的发展在EMBA教材里是找不到的,“魏桥选择了规模发展,而且一开始就瞄准了世界市场,等大家彻底回过神来,它已经是棉纺行业全球最大的了,无法复制。”
在大家开始争议魏桥扩张模式时,张士平已经在筹备电厂、铝厂的事情。而在后来魏桥铝电产业的发展中也能隐约看到其在纺织行业的扩张套路。
如今,在魏桥的邹平生产基地,除了大量纺织厂,还分布着魏桥6个电厂、6个氧化铝厂、2个电解铝厂。20多年时间里,魏桥打造了“纺织-染整-服装”这一完整的棉纺产业链;而最近10年,其又在邹平、滨州等地打造出了一个日趋完整的“热电-金属冶炼-铝产品深加工”的铝电产业链。如今,魏桥已经是全国第四大铝制品生产商,并成为国内盈利能力最强的铝电企业之一,其利润已经超过纺织板块。
曾有报道说,魏桥如此扩张一定要倒。王果刚不以为然,“怎么会倒呢,他的综合(行情 专区)优势太明显了,成本低,规模大,形成良性循环”。
2012年,魏桥集团全年实现销售收入1850亿元、利润104亿元,上缴各级税金54.5亿元,其中上缴邹平县财政税金39.4亿元。张士平告诉《英才》记者,“我们现在仍处在快速成长阶段,未来5年,魏桥的铝电无论规模还是利润都将远远超过纺织板块”。
不过,魏桥集团目前的许多事情已不用张士平操心,“我主要管战略和对外投资的事”。张波、张红霞、张艳红三位子女已挑起集团管理的大梁。
独家高端领袖对话
我不懂就不做
不玩地产和期货
《英才》:媒体报道魏桥发电的事,对魏桥纺织和中国宏桥的股价有影响吗?
张士平:当时有点儿影响,后来就没事了。其实股价无所谓,我现在也不关心。
《英才》:有没有卖出股票套现?
张士平:没有,一次都没有。
《英才》:在投资方面,有没有想过进入地产、期货之类的?
张士平:我从10年前就下了决心,不进入地产和期货。棉花期货方面的老总找过我很多次,我没答应,我说期货市场挣得多的时候还好,亏的时候很惨;钱来得容易,去得也容易。我不懂就不做,这是规矩。搞实体经济,靠汗水挣钱,行情好,多挣点儿;行情差,少挣点儿。
《英才》:那为什么不投资地产呢?
张士平:因为我不擅长搞关系。李嘉诚也搞地产,非常成功,但他不是我的偶像,因为我学不了,也不会学他。
没权力可夺
《英才》:那你如何处理与政府官员的关系呢?
张士平:我不会搞关系。现在我是地方政府的掌上明珠,也不用搞关系。只要企业努力为地方做贡献就行。
《英才》:那你最敬佩的企业家是谁?
张士平:王永庆,也是做实业的。
《英才》:如果企业里部门间不团结,干部争权夺利,你怎么摆平他们的利益关系?
张士平:我不管。工作和生活中有些摩擦很正常,如果是个别部门之间不团结,那相互调整一下就慢慢好了。但你要说干部争权夺利,他们没权力可夺。我让他当个部长,他就能当;如果我不让他当,他争什么呢?
没国企民企的区分
《英才》:你怎么看待企业的职工持股?
张士平:我们集团有不少干部持股,有的10万股,有的50万股,还有1000万股的。他们的观点和我差不多,魏桥的干部和职工怎么干工作,不是由占股多少来决定的;同时,对于国企和民营的区分,他们的思想里也没这种概念。
《英才》:持股意味着财富啊,怎么会没关系呢?
张士平:企业保持活力,我认为主要还是魏桥长期以来形成的企业文化影响的。当然,文化可不是吹出来的。我们的团队从上世纪80年代一路走过来,遇到过很多困难,我们在解决这些困难和面对危机的过程中逐渐形成自己的文化,管理层保持旺盛的斗志,企业发展也形成惯性。我相信企业和团队保持活力,肯定不是一个股份就能说得明白的;股份肯定解决不了企业活力的问题。
儿女已上位
《英才》:作为家族企业,难免会有下一代接班的问题,你怎么看?
张士平:现在儿子张波分管铝电,闺女张红霞分管纺织,小女儿张艳红在管工业园。他们在管理、人事任免等方面都做得很好,完全控制住了,我很放心。
《英才》:会不会很难?
张士平:好的管理和机制也是有惯性的,魏桥的管理早已进入正轨,我现在也不想太操心。
《英才》:我们接触过的很多做实业的家族企业,他们的二代都不愿意接棒做实业,而对金融表现出很大的兴趣,你有建议过你的孩子进入金融领域吗?
张士平:他们没那个能力,把他们自个儿那块管好就不错了。
专家观点
草根企业进化
世界500强的非典型样本
魏桥的偶然与必然
如果从互动性来看,魏桥董事长张士平算不上很理想的采访对象。
在与《英才》记者一个半小时的交流中,张士平四次打断提问,临近结束,记者提出能否到魏桥集团总部采访,张表示“没惯例,不大可能”。而在采访开始和结束前,其一再提醒《英才》的摄影记者不要拍照,“从来就不喜欢”。
言语平缓,鲜有笑容,间或沉默。面对各种问题,没有丝毫的婉转或粉饰,“我不知道”,“那没什么好说的”,“宗庆后我不认识,也没兴趣”。而谈到同行业国企的成本控制,他直言和魏桥“没法比”。类似的交流会让采访过程偶尔停顿,但也会有意外的收获:其对一些问题的看法直指核心;对于企业面临的风险和接班问题等,没有刻意的遮蔽。
草莽缩影
企业家的秉性决定企业的发展,这样的例子在中国民企的洪流中俯拾即是。
可以说,张士平的果敢、坚韧,以及逆向扩张的思路成就了魏桥今日的事业。但同时,体制的转变、市场经济大门渐开、资本市场的放大作用,亦成就了张氏家族的财富奇迹。
无独有偶。在山东商圈有“两张”之说:海尔张瑞敏、魏桥张士平。但《英才》记者在与不少业内人士的交流中发现,若从性格特征、扩张模式、行业关联、成本控制等方面考量,地处山东茌平县的信发集团掌门人张学信,似乎和张士平更为搭调。
信发亦在20多年前崛起于乡野,掌门人极其低调。一位接近信发的人士告诉《英才》记者,张学信言谈举止朴实得像一位和蔼的老农。但低调的背后,其在铝产业内逆势扩张的速度、野蛮和凌厉相比魏桥有过之而无不及;而其在澳洲、斐济等海外市场获取铝矿资源的力度、规模和手段,国内同行更无对手。
山东还有一批如南山、传洋、京博、方圆、科达等大型民企的成长路径与魏桥颇为相似,这一群体也可视为中国民企发展的缩影之一:他们出身草莽,不无野蛮,兵行蹊跷,勇于博取;他们未如大多同代人般在产业周期起伏、宏观调控、产权之争等历险中被淹没,反而抓住鲜有的机会,在某一领域左冲右突,最终轰然成势。
但若要用历史的“显微镜”从魏桥等企业身上找出放之四海的“成功基因”,却很难有具体的落点。全国工商联副秘书长王忠明告诉《英才》记者,中国公司一直是在非规范化、非全面市场化的氛围中成长起来的,大量的民营企业在体制外壮大,在政策、市场、人才、资金甚至地理区位都毫无优势的前提下实现高速成长,殊为不易。
这样的成长特征,决定了一些企业的草莽和灰色性;在世景变迁中,张士平的成功,有必然,也有偶然。
难以复制
魏桥能否继续驱动纺织和铝业两大主业保持领先优势的关键,在于低廉的电力自供模式可否持续。
2012年,在产能过剩、价格低迷和国外进口铝土矿供应受限等多种因素的交织下,国内的铝产业出现了行业性亏损,218家规模以上铝冶炼企业中亏损企业为89家,亏损面31.7%,亏损额113.5亿元,占规模以上有色金属(行情 专区)企业中亏损企业亏损额的35.4%。
在这样的背景下,魏桥集团旗下的中国宏桥(01378.HK),依托低廉的电力成本,狂赚净利润54.5亿元,这与行业形成的对比甚至是“突兀”。
电力之于高耗能产业成本控制的厉害关系,业内皆知。事实上,在现有的电力体制框架下,众多铝企早已为降低电力成本想法设法,绞尽脑汁。一位国有铝企的中层告诉《英才》记者,他们的企业也有煤电铝一体化项目,但加上电网占容费,最终的自供电力成本也在4毛以上,“这和魏桥、信发他们的2毛左右的成本还是没法比。”
在全国,高耗能行业自备电厂者不在少数,然而,“孤网”运行的企业却唯有魏桥一家。魏桥自供电力的成本完全源于发电端,不需要交电网占容费。
魏桥的模式是电厂和电网跟着项目走——但仅限于本省。这也就可以理解,在电解铝疯狂的西进运动中,魏桥却无任何动作——现有的电力体制不可能再允许新的“孤网”出现。
上述国企中层告诉《英才》记者,对于魏桥、信发和南山等企业在电力成本控制的巨大优势,业内都在努力模仿,但魏桥模式却“不可能复制”。
王忠明则认为,魏桥“孤网”的出现,是一种“怪胎”,也是国网、地方政府和企业在特殊的历史时期相互妥协的结果,没有推广意义。“电力是公共品,公共品的供给主要还是政府去做,如果所有企业都搞独立电网,不成了小而全,那不就乱了?这反而会增加全社会的成本”。
对于魏桥、信发等在“小县城+大企业”的格局中实现政企深度结盟,王忠明也认为没有普遍意义,“企业必须达到相当的规模才可能受到地方政府的鼎力支持,但中国有多少企业达到魏桥和信发这样的体量?”
2011年底,新疆相关部门官员到魏桥镇考察,希望在新疆复制魏桥模式,最终却无奈而归。一家大型国有铝企的总经理也曾到魏桥调研,离开时留下三句话:魏桥的成绩不得了;魏桥的事情咱们干不了;魏桥的模式复制不了。
再进化
和众多劳动密集型企业一样,魏桥也面临招工难和劳动力成本上升的难题。
为了吸引和留住员工,魏桥近几年的一大措施就是改善员工住宿条件。但是,招工工作依然不容易。从2010年开始,魏桥便大规模向外省招聘员工,“光山东本省远远不够”。
用工荒已经成为制造业面临的全国性难题,而传统意义上的人口红利亦在逐渐消失。对此,王忠明认为:“人口红利不可能很快消失,像魏桥这样劳动密集型的大型企业,如果企业发展能跟得上升级的要求,那么就可以进一步释放新的红利。”
王忠明同时还认为,即使要加大劳动力在民企价值分配当中的比重,也要以不偏废资本要素的价值功能为前提,“在市场经济中,资本永远是最稀缺的,所以越是在招工难的时期,越要提高全要素的价值表现”。
和众多民企一样,魏桥被外界质疑的还来源于家族继承和管理。有业内人士认为,“孤网”运行带来的挑战,要远小于家族式管理引发的深层隐忧。
《英才》记者获取的一份魏桥高管任职表显示,张士平家族的数十位成员担当着集团内的高管职位,而这些成员普遍学历较低。业界的质疑是,在创始人退休后,这样的家族管理团队能否担起推动企业永续发展的责任。
但张士平对此并不担忧。王忠明也认为,家族企业很重要的一点是信用成本低,决策更快,“对于继承问题,政府没必要干涉,社会也没必要过多关注,他们自己有能力和智慧解决这样的问题。解决不好,市场也会做出选择”。
魏桥旗下两家公司上市,除了为家族带来巨额财富和打通融资渠道外,在张士平看来,对于一家民企来讲,更大的意义在于规范了管理,“特别是财务管理规范方面提升非常明显,这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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